陈最坐在客店大堂,陪着蒋小荷等人吃宵夜。
解林县来了人六境的高手,众侍卫客气得很,频频举杯,都想与陈最结识一下,即便交不上朋友,混个脸熟也是好的。
指不定哪天,这六就能破七,那可就是山上人了。人家随便扔给咱点什么不要的破烂儿,咱爷们都得当宝贝供起来呢。
陈最总是逢人就说,他喝酒是为了出手更快,但其实他就是瘾大。
要不然也不能人家侍卫们都不敬酒了,他反倒还自罚上了,一整就三杯又三杯的。
林染梳洗打扮完,大大咧咧的下了楼,她没去管那些喝的摇摇晃晃的醉汉,小跑三两步,来到大堂之中,挨桌翻找着能吃的东西。
打这桌拿上一个还有些温热的干粮,又从那桌抓上两个完整的熏猪蹄,随手还捎上了两根洗净了的脆瓜。
寻了一个还算干净的桌子,把桌上几个喝多了的侍卫,推到一边,擦出了一块干净地方。
倒上一碗米酒,抓了一把花生,林染豪放地把右脚往凳子上一踩,迫不及待,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。
这时,蒋小荷在她身后,语气平淡的说道:“姐姐,给你点一些新的吧,那些东西冷了。”
听到人关心,林染刚想客气回一句什么,但她回头发现,说话之人是蒋小荷。
那句本来挑不出什么毛病的关心,马上就变成了狗拿耗子,甚至变成了黄鼠狼给鸡拜年。
她神色不善地上下打量了一下蒋小荷,心想,老娘就乐意这么吃!用不着你关心!
于是性子本就泼辣直爽的林染冷哼一声,“不用,没那么矫情!”
被人上下打量的蒋小荷,却丝毫没有不悦,她抬着头,眼神平静,带着一丝礼貌性的微笑,像极了一个从小就受人瞩目的公主。
那份骄傲似乎是骨子里的。
这可把林染气着了,她狠狠咬下一口猪蹄,喊了一声:“小二!给我切二斤新的酱肉送上屋里!”
说罢便扔了那个凉猪蹄,走到柜台里,抱了一坛死贵的酒,上了楼。
蒋小荷喝下一杯酒,还是那副大家闺秀的样子。
她小小年岁,就已是五境武夫了,在江湖弟子里,算得上天资卓绝,聪慧过人。
她面容姣好,身段纤细可人,家世显赫,又是将门独女。
百般宠爱在一身。
她不骄傲,那谁骄傲呢?
女人的直觉,向来都是准的,她二人就这样较上劲儿了。
可惜的是,这一幕,江书年没看到,不过就算他看到了,以他的脑子,他也想不明白个中缘由,说不准还会傻乎乎地问上一句:“你咋啦?你俩咋啦?”
抓了刺客,众人都很开心,没人在意江书年到底想将那老者怎么样。此时,在马车里龇牙咧嘴的江书年,也不知道段青仇到底要将那老者怎么样。
马车内的气机被隔绝得很好,外面看起来,纹丝不动,安静如常。
内里却哭爹骂娘,那惨叫声听着都渗人。
江书年一言不发,想走,可又不太好意思开口,只得坐在一边,看着段青仇一刀一刀地剜刮那刺客的经脉气穴。
他一开始不理解剜刮经脉到底有多疼,他看段青仇用的力气也不大,那老者身上也没怎么出血,怎么就叫得那么惨呢?
直到段青仇笑着轻轻碰了一下他的经脉,那一刻,江书年疼得连喊都忘了。
那种疼痛,来自神魂里,抓不着,揉不到,一点都不可缓解,甚至整个人还越来越精神,想晕过去都不可能。
只能一点一点忍过去。
他这还仅仅只是碰了一下,段青仇对那刺客可是又刮又剜。
一边听着惨叫,一边替他疼得直咧嘴。江书年在心里默默地佩服着那个刺客,这老小子可真是个勇敢的人啊,都这个时候了,还敢骂娘呢。
段青仇以磅礴的气元小心地压着那刺客,只给他留了一张嘴能动,所以那老者再怎么神魂疼痛难忍,也只能从嘴上发泄胸中的怒气。
九境压六境,段青仇只要一个不小心,没控制好力道,那老家伙就得让她的气元硬生生碾死。
她下如此狠手,自然是知道,想要从黑三门的人嘴里掏点实话出来,仅以寻常手段拷问,当真不疼不痒。
想来这刺客今日也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,才碰上了正愁消息不通的段青仇。
这一趟的主家抠门得很,只给了一件中品匕首与三件下品丹药的赏金,要不是上一次出活儿毁了一把尖刀,他指定不能接这个没油水的苦差事。
他只是来刺杀在这大寒地上,不起眼的小国中一个不起眼的小小总兵而已。
按理说,再怎么没有油水,也不能闹出这种事情来吧?
他属实是想不明白,你仙宝少年不是天之骄子么?你老家也不是这解林县的啊,你跟那总兵有个屁的关系啊,你管这闲事干什么?
你现在不是应该站在时代的浪尖上与那些天骄们一争高低么,不然你也应该徘徊游走在各大教会的祖庭啊!
大寒地上有那多雄城巨寨你不去,你他娘的非来这小破县城里干什么啊?!
再说那段青仇,你堂堂风砾谷的掌教啊,大姐,你不是号称这末法时代千年来的第一剑么,你他娘的在这个马车里躲着干什么啊?!
那刺客只觉得荒唐,太荒唐了。
老子这他娘的也太倒霉了。
我只是吐了一口口水而已,还是在荒郊野外啊!僻静无人啊!连一条狗都没有啊,不至于直接就五雷轰顶吧!
犯了死罪还得开堂问审签字画押,才能斩首呢,你直接就轰我啊!
你都不问我后不后悔吗?我道歉还不行吗?
江书年都替他倒霉。
若不是段青仇捉了这个刺客,还给他讲了其中关系,那江书年以后若是让人杀了,他也不会知道这大寒地上还有天巢这么个庞然大物。
听那段青仇讲完,江书年心想,那夜,吕不周带他们逃命之时,前来追杀的几伙人中,应该也有从这天巢来的杀手。
天巢是黑三门的官称。
普天之下,五行八作,几百行当,面子上能看到的都是正经事。
可有面子一定就得有里子,里子中的各种偏门,不要面子,只要钱。
这些偏门行当就像是这个世界的影子,只要这片土地还有正经事在,还有阳光,那影子也会一直都在。
千里暗杀,探听万事,鬼谋作局,多少年来,天巢黑三门,就只做这三件事。
天巢供奉名士黄巢为祖师。
他们除了信钱,信拳,还信那一首响当当的七言绝句《不第后赋菊》。
在天巢黑三门里面,奇人异士层出不穷,各路怪杰数见不鲜。
甚至九教中的那些绝顶天才,都有不少。
与那创立天巢的始祖一样,黑三门里都是一些失意的人。
各教中,木秀于林,被庸人们排挤的天才。
教派内斗,没有背景,没有根基,被当做牺牲品的苦命人。
被嫡长子势力压的抬不起头来的庶出子嗣。
入了七境,却也被拒之山门以外的苦修者。
一辈子困在六境,再也上不去山,心不甘情不愿,死了都不瞑目的江湖弟子。
这里面,有许多个无名,有许多个白春娘,还有许多个李鹤立。
所以,天巢的世界里没有辈分,没有血脉,只是能力,杀人的能力。
他们只信那一句,待到秋来九月八,我花开后百花杀。
这就是他们的信仰。